山间月色正浓时，汤池白雾漫过竹篱。我望着妻子将长发挽成松散的发髻，后颈碎发被水汽洇得微卷，水红浴衣滑落肩头的刹那，她耳垂上那粒朱砂痣在月光里晃了晃。
"把灯关暗些。"她赤足踩在青石板上，足弓弯起温润的弧度。我伸手去够竹帘边的调光旋钮，手腕却被轻轻勾住。她的指尖还带着卸妆油的玫瑰香，三十七度的体温穿过十五年婚姻的茧，依然让我心头一颤。
独立汤池藏在竹林深处，乳白泉眼咕嘟冒着气泡。她浸入水中的姿态像尾银鱼，水面浮着的桧木托盘载着清酒晃了晃。我数着她脊椎骨节没入水中的涟漪，忽然想起产房那日她也是这样弓着背，汗湿的头发黏在颈窝，却死活不肯松开我的手。
"看这个。"她从水下举起左手，婚戒在月光里闪着微光，"去年卡在排水口的划痕还在。"我捉住她的手细看，无名指根部那道浅痕像条迷你银河。水波荡漾间，她的膝盖无意蹭过我的旧伤疤——那是装修婚房时被瓷砖割的，她当时吓得打翻了双氧水。
夜风掠过竹梢，带落几片新雪。她忽然转身趴上池沿，湿漉漉的后背贴着我胸膛。"记不记得大学时那间破澡堂？"她侧脸枕着手臂，水珠从她锁骨滑落，"你隔着掉漆的隔板给我递洗发水。"
我当然记得。铁锈色的热水忽冷忽热，她哼着走调的《红豆》穿过哗哗水声。如今这方泉池氤氲着硫磺香，桧木的苦香缠绕着酒气，她鬓角挂着细密水珠，睫毛在雾气中结出晶亮的小星星。
石灯笼的光又暗了几分，她的脚踝在水下勾住我的。远处传来模糊的落雪声，像时光碾过记忆的碎响。温泉水滑过她腰间那道剖腹产疤痕时，我忽然明白所谓地老天荒，不过是将无数个这样的瞬间，泡成永恒的温度。
